东风标致 207

　　文：于红莹

　　9月30日这天晚上，有那么多媒体堵在拉斐尔城堡外头，像狗仔队守在肯辛顿宫外头一样敬业。他们等的不是戴安娜王妃式的人物，不过级别也差不太多。这两个名字都不用说——谁还不知道巴菲特和比尔·盖茨呀。

　　大伙都知道，两个地球上最富有的人来到中国是为了慈善的事儿。不过终究，如火山喷发后的熔岩一样流淌的竟然不是慈善之心，而是一些八卦的念头。只有少数好事者真见着了这两人，更少的人亲自跟这两人说上了话。有在场的人津津乐道说，哎呀，比尔他走进门的时候，左脚的裤管怎么翻卷起来了，露出了袜子边儿，可这袜子又是什么牌子的呢……实际上，巴菲特和盖茨在酒会结束之后就走了，连盖茨基金会北京办公室准备的冷餐也没有吃。他俩走了之后，不到30名受邀请的慈善家、企业家和富人们进了地下酒窖，享受朝鲜运来的松露和红酒。这一顿才是最后的晚餐，买单的是吴征。

　　吴征和他的太太杨澜是“巴比”此行的接待方。吴征承认说，之所以选择拉斐尔城堡这么个地方，一来是他和一群商人经常在这儿搞俱乐部活动，比较熟，二来他觉得这儿比较安全，地方这么开阔，保安工作好解决。叫他费脑子的是客人名单。原本打算请100个客人，因为“劝募”的话题闹得有点儿大，就把名单缩减到了50人，而且只能带太太，不能带子女。他们想要低调一点儿，然而显然不可能——当天晚上简直是一个中国富豪名流晚宴。他自己也承认说，请的都是中国目前最有钱、最有名声的一群人。

　　慈善也是一个名利场——就差红地毯了。以后，人们回想起这个晚上，就会感叹说，中国慈善本身就是一张请柬。它请到的可能是李连杰这样观念先锋的慈善家，做的是最专业和最国际化的名人慈善，但仍然难免要经历风波。它请到的也可能是吴征杨澜这样的名人夫妇，他们捐钱、筹款，同时也获得了交际圈子和名声。它还有可能请到陈光标这样的“慈善新人”——有位当晚在场的人士回忆说，陈先生显然对于晚宴不太适应。主办方规定不能带小孩，可他不但带了小孩，还让儿子抢在张朝阳前头发言。巴菲特跟来宾合影的时候，他第一个上去，“搂着巴菲特不放，把主持人杨澜、柳传志和几个部长级别的人物晾在一边儿……”

　　其实，陈光标原本并没有拿到这张请柬。因为他捐了款，在盖茨基金会北京办公室的坚持下，主办方才邀请了他。他的裸捐言论对于坐在他身边的名流们都是个刺激。李连杰说：“陈光标当然是个好汉，但只是梁山的好汉。捐，裸捐，当然好，但是怎么可持续呢？”冯仑说得更绝：“裸捐，我们在1956年公私合营的时候已经搞过一次了，结果显然不怎么好嘛。”

　　请陈光标先生原谅这些关于慈善的八卦。只不过，我们更关注高调背后对于慈善行业的推动力与持久性。事实上，不久之前，他和南都基金会秘书长徐永光在一次慈善电视脱口秀上有过激烈的对谈。徐永光认为，陈光标的做法固然可贵，但是不能代表中国富人慈善的方向。

　　“如果每个人都裸捐，钱是捐出来了，可是捐钱之后的事情谁来管？谁来监管这些钱？谁来花这些钱？怎么花？花钱的效果如何评估？”

　　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真正财富积累的时间也就是十年。十年来，中国慈善资金的积累从22亿元增加到了2008年的1000亿元。中国慈善已经从捐钱还是不捐钱进步到了如何捐钱，以及怎么花钱上。这个进步提出了更多的挑战。

　　富人慈善最先体验到了这个挑战。2009年，陈发树宣布捐出83亿元人民币，成立新华都基金会。不过，令人尴尬的是，基金会成立之后的第一个项目就几乎触犯法律。新华都出面捐赠了一批希望工程小学，但是他们不知道，希望工程是青基会旗下的注册商标。这就是说，他们的善举有违法侵权之嫌。

　　新华都成立之始，并未聘请专业的慈善经理人来帮助打理。事实上，要在目前的中国寻找合适的专业慈善人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冯仑做万通基金会的时候，是找了猎头公司，才帮他高薪挖角到前联合国官员来管理。三年前，李连杰为了筹备壹基金，曾经对美国专业慈善高级经理人的薪资水平做过调查——平均年薪20万美元，西部低一些，平均18万美元，东部经济发达地区高一些，24万美元左右。

　　“如果所有人做慈善的时候都义务地做，那么不出三年，这些人也要进入被救济的行列。”李连杰说。

　　实事求是地说，在中国做慈善，尤其是富人慈善，面临着一些道德压力和清教徒一般的狂热。但真要理性地看，其实很多商人都有慈善需求。

　　几个月前，记者在杭州见到银泰集团董事长沈国军。他对于慈善这件事情感到很苦恼。5.12汶川地震的时候，他和公司捐了几千万出去，最后钱怎么花的，他一无所知。他有心想要成立一个银泰基金会，等自己55岁之后，把这儿当成自己的下一个事业任期。这个基金会的宗旨有两个，一个是救助孤寡老人，这和沈国军自己的个人经历有关，他十几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另外一个就是培养专业的慈善人才。

　　因为很难找到专业人才，2005年，华夏慈善基金会成立的时候，完全就由企业家自己来做。王兵除了是这家慈善基金会的理事长，他还有自己的独资企业。这是中国第一家、也是最大的一家专门救治先天性心脏病儿童的慈善组织。这样有明确救助数字、效果容易评估的慈善项目是最被企业家看好的。不过，几年来，他们的困境是，医疗费涨价涨得厉害，以前七八千元就能做的手术，现在要三万五。慈善成本增加了，慈善本金却受制于政策，无法通过投资来实现增值。

　　迄今为止，中国仍然是个没有《慈善法》的国家，就更别提《社会企业法》了。李连杰做的虽然是以名人为号召力的慈善，但其实他的目标早已超越了名人慈善。在他看来，慈善、公益和社会企业是慈善事业发展的三个阶段。慈善的代表是德兰修女，公益的代表是比尔·盖茨，社会企业的代表则是小额信贷之父尤努斯。他曾经和尤努斯合作过一个千村计划，在中国农村推广太阳能能源，最后因为频发的自然灾害而失败了。

　　李连杰在这个夏天所遭遇的慈善风波充分说明，中国慈善在2010年还处于慈善到公益的转折点上。壹基金面临被撤销的可能性，这就是说，国家至今并未对民间公募基金会敞开。

　　道德压力、人才缺乏、政策瓶颈，中国慈善的掣肘还真不少。不过，这些也都是老生常谈了。2008年，5.12地震之后，曾经就有媒体兴奋地谈论说，中国慈善的NGO元年到来了。人们应该有理由相信，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世界应当有所不同。

　　现在，这种不同我们并未看到。巴菲特和盖茨的影响力比李连杰要大多了，可是他们来了一趟中国，临去秋波，所有人关注的还是他们是怎么赚钱的，至于他们是怎么花钱做慈善的，拜托，还不如想跟他们合影的人多呢。

　　也许巴菲特和盖茨们会带着一丝困惑离开中国——为什么GDP和商业计划书那么容易全球化，而慈善这件事的全球化却这么难？说白了，慈善这张请柬从来都只是面向少数人，因为会玩的人太少了。这就是个少数人的游戏，还不是有钱就能玩的呢。